童贯闻言,抚须呵呵一笑,苍老的手看似随意地轻轻搭上秦之也的皓腕,实则蕴含着不容挣脱的力道。他这才转向赵楷,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缓声道:「既如此,明日巳时初,城外琼林苑。以三对三,一较高下,以定胜负。」
他略一停顿,语气依旧平稳,却暗含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时辰不等人,大王……切莫误了才好。」
「泼五,还杵着作甚!走了!」
童贯头也不回,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穿透驿站的紧张气氛。他牵着秦之也,已率先向门外走去,玄色大氅在身后拂动,不带丝毫滞留之意。
御街之上,童贯牵着秦之也缓步而行,玄色大氅在暮色中微微摆动。他忽似想起什么,头也不回地随口问那彪形大汉:「泼五,你瞧那牛鼻子老道身手如何?」
大汉泼五闻言,粗豪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眼中却有一丝精光一闪而逝。他瓮声瓮气地答道:「回太师,若在战阵之上,给属下一马一枪一身甲,一合之内便能攮死他!」
童贯闻言,不禁莞尔,摇头道:「浑说什么!明日是江湖比斗,乃是个步战,你披甲持枪作甚?岂不让人笑我童贯麾下无人?」
泼五嘿嘿一笑,搓着手道:「太师说的是。那若是徒手相搏,此人剑法瞧着精妙得紧……」
童贯岂能不知他心思,冷哼一声:「休要耍滑头。此战若胜,西军此番请饷的批文,咱家立刻用印,犒赏银钱一样也短不了你的。」他话音陡然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倘若你败了……哼,那便自个儿拍拍屁股,滚回你的西北吃沙子去,休想再从咱家这儿讨到半个铜子儿!」
泼五嘿嘿一笑,拳头在胸膛上砸得砰砰作响,他正色道:「太师但请放心,属下哪怕舍了性命不要,也叫这老牛鼻子讨不得半点好处去!」
童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却板起脸道:「胡说甚么性命不要!咱要的是你胜,不是要你死。好生留着有用之身,自有你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时候。」
恰在此时,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萧怀远忽然开口,声音沉稳:「童枢密,某与那老道士交过手。此人名唤『李助』,号『金剑先生』,剑术精奇,堪称中原八路剑法第一。某观这位壮士勇猛无匹,然武功路数刚猛霸烈,而李助一身轻身步法独步天下,最擅以柔克刚、以巧破力。二人若是对上,只怕于壮士颇为不利。」
童贯脚步微顿,玄色大氅的下摆随之轻轻一荡。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却不曾回头,只听他声音平淡无波地问道:「哦?萧巡检既知此人根底,想必已有计较。若要胜他,你有几分把握?」
萧怀远目光沉静,无有卑亢,「某若全力与之周旋,胜负或在五五之数,难有十足把握。」他话锋微转,又道:「然则,某却曾识得一位年轻好汉。便是前夜解救杨府小娘子时,曾与某并肩而战的那位岳姓兄弟。」
「此人年纪虽轻,不过二十几许,某与之切磋不过数十招,便知拳脚功夫已然登峰造极。」萧怀远顿了一顿,声音愈发沉稳:「观其招式路数,隐含长兵之法,其人又兼身法之长,纵使与那李助相比,亦不遑多让。若得此人出手,以其迅疾灵巧身法配合长兵之利,正可克制李助!」
童贯微微颔首,道:「既如此,便劳萧巡检去唤此人来过助拳。如此,咱便有泼五、萧巡检和那位岳姓好汉三位大将。明日之事足可成矣。」
萧怀远却迟疑片刻,抱拳道:「童枢密,岳兄弟为人自是重义,邀他助拳不会不来。只是明日比斗事关生死,这般随意便叫他涉险,只怕不妥。」
童贯闻弦而知雅意,自袖中抛出一道令牌,正落在泼五手中。只听童贯道:「泼五,你随萧巡检走一遭。见了此人便与他说。此番得胜,许他一个武官之职。倘若他志不在此,便也赐他百贯赏钱。」
泼五将拳一抱,咧嘴笑道:「太师但请放心,俺定将事情办得妥帖。」言罢,便与萧怀远一道走了。
二人行了几步,萧怀远似是想起甚么,忙向泼五拱手道:「某家萧怀远字慕程,未请教兄台大名?」
泼五哈哈笑道:「俺叫韩世忠,老种相公给俺取字良臣。兄长便叫俺良臣便是!」
「老种相公……」萧怀远呢喃着,脸上有几分怀恋。他轻叹一声,问道:「良臣兄弟,老种相公可安好?」
韩世忠瞧了瞧萧怀远,意外道:「莫非兄长亦为西军旧人?」随后笑道:「老种相公致仕之后,便在清涧养花弄草,自在逍遥。日子可比在太师麾下之时自在许多!」
萧怀远听罢,叹道:「二十余年前,某亦在西军效力,乃老相公帐下近卫亲从。」迟疑片刻,萧怀远又问道:「某瞧贤弟亦是老相公门下勇士,老相公乃因童枢密弹劾之故而下野。贤弟为何却在童枢密近前用命?」
韩世忠抱拳道:「竟是前辈在此,失敬失敬。」随后,便使力搓了搓面庞,这才叹气道:「若非西军犒赏、军资久候不至。俺岂能舍了军职,专在太师面前做个苦力。只盼这遭咱们能大胜一番,好叫俺得了太师文书,便可早日回军中去也!」……
「晏晏,将那谶语取来翁翁瞧瞧罢!」童贯一行待萧、韩二人远去,便在一处茶肆中歇脚。这位大宦官亦不嫌茶肆简陋,座凳粗鄙。径直便坐了下来,唤小厮上几碗粗茶解渴。秦之也、萧?等便侍立一旁。
秦之也将那钏子取下,递与童贯道:「此物内侧刻有阴文,便是那谶语。」
童贯取来一瞧,果见内壁镌着三十个细若米粒的文字,他轻声念道:「金佛咏极乐,青龙入心宫。僧敲月下门,浮屠斜照松。往来复行去,莫如一场空。」童贯念罢,嗤笑一声道:「老杨这厮专爱玩弄文字把戏,便是死了,亦不肯安生。东西藏在哪里,直言便是。偏要这般故弄玄虚。徒耗咱的功夫。」说罢,他又细细呢喃起这六句谶语。童贯眉头微皱,似有所思。随即便向秦之也问道:「晏晏,这『金佛咏极乐,青龙入心宫。』应是指宝藏入口之所在。只是这甚么『金佛』、『极乐』、『青龙』、『心宫』不僧不道,到底指向何处?」
秦之也闻言,沉吟片刻,方道:「水脉图所示,藏宝之地便在城内无疑。只是开封府寺庙宫阁数百,一时之间亦无头绪。不过以此谶语第一句所言,藏宝之地当为寺庙无疑。」
童贯若有所思,道:「金佛,极乐。东京城第一大庙,便是大相国寺,此地大佛甚众,皆贴金箔,日日香火供奉,称得上极乐净土。莫非便是此地?」
秦之也闻言却笃定道:「大相国寺为东京首刹,僧众数千,人多眼杂。杨太监若在此地藏宝,绝非易事,必为人所知,他不会这般蠢笨。不过亦可遣人问过主持。」
童贯闻言,点了点头,「依晏晏所言,那大相国寺确实几无可能。不过还是得遣人询问一番。」思罢,他又追问,「那依晏晏看,这金佛之谜落在何处?」
秦之也叹道:「童翁翁,一时之间余亦无有头绪。需得与师父商议一番。再若有开封府舆图与记、志、经、录等书,或可一窥奥妙。」
童贯闻言,道:「舆图容易,至于记、志、经、录,李易安号称藏书数万,自该不缺。只是她自视甚高,岂会助我?」
秦之也闻言,不由瞧了瞧萧?,这才道:「师父甚是看重萧郎君。若萧郎君相求,想必她不会置之不理。」
「如此,甚好!」童贯将桌上粗茶一饮而尽,随即起身,俯视萧?道:「找到藏宝之所,咱保你父子性命无虞。」
萧?直视童贯,他于这位大权阉殊无好感。只是如今为之所救,又将父亲与晏晏姑娘牵涉其中,不得不为之前驱。于是只得拱手道:「自当尽力!」
童贯对萧?这般疏远态度不置可否。笑着将钏子又递还秦之也道,:「老夫乏了,晏晏便与这小子自去寻你师父解惑罢。此事需得尽快,老夫没太多耐性。」
秦之也接过钏子,万福一礼,便唤着萧?一同离去。
童贯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忽然轻笑一声,低声自语道:「两头倔驴,总有叫你们顺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