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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陇县（第1页）

杨弘被这番连消带打、情理兼备的质问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正待搜肠刮肚想出辩解之词。

陈熹却已经不给他机会，目光倏地转向额角已然渗出细密冷汗的县令周平，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周明府！我此行带来经历金城血战、可堪一战的精锐士卒，尚有一千二百余人！加上陇县现有守军，兵力合计超过两千！据险而守，足以与叛军周旋！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乃兵家常识。若因粮草不继、物资匮乏而导致军心涣散，士卒饥馁无力挽弓持戟……”

她故意在此处微微停顿，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周平那张冷汗涔涔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属官与豪强，才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届时，叛军大军压境，城破之后，玉石俱焚！试问，在座诸位，谁能独善其身？谁能从叛军的屠刀下幸免？远在冀县的刺史左昌大人，既然能对金城之围坐视不救，难道诸位还指望他，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陇县，及时派来援兵吗？”

这个问题的潜台词，已经赤裸裸得如同出鞘的利剑——你们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依靠自己，依靠我陈熹带来的这支力量！抛弃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我合作，是你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周平用袖口不断擦拭着额头上涔涔而下的冷汗，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女……女公子所言……句句在理，皆是实情。只……只是县中仓廪，确实……确实……”他目光游移，似乎想向旁边的杨弘等人求助，又似乎不敢。

“周明府！”杨弘见状，急忙出声打断，试图重新掌控话语权，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仓廪收支，乃一县之根本，事关重大，牵涉繁多，确需从长计议，仔细核验，岂能仓促而定？依在下愚见，不如先请女公子及诸位将士、百姓入城安顿，歇息片刻，再从长……”

“没有时间‘从长计议’了！”陈熹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凌，瞬间截断了杨弘的话头，她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我安排在叛军中的眼线，刚刚冒死传回确切消息——李文侯已整合北宫伯玉旧部及裹挟的羌胡，兵力不下三万之众，复仇心切，日夜兼程，其先锋铁骑，不日就要兵发陇县！兵锋所指，寸草不生！届时，若因今日某些人的迟疑推诿，导致粮草不足、守备松懈而城破……”她刻意再次停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掠过杨弘、以及他身后另外两位一直沉默观望但眼神闪烁的华服老者。

“在座诸位，以及诸位身后的家族基业、满门亲眷，谁能幸免？谁能在这三万叛军的怒火下，保住项上人头与万贯家财？！”

她特意夸大了叛军的数量与进军速度，制造出足够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危机感，彻底击溃他们讨价还价、拖延时间的侥幸心理。

她虽然年纪尚小，身形单薄，但此刻展现出的那种杀伐决断的气势，以及话语中蕴含的冰冷杀机与不容置疑的权威，竟让在场这些在官场、乡里沉浮多年的老官僚、老豪强们，每一个被她目光扫过的人，都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心悸，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这种无声的威压，比任何咆哮怒吼都更具震慑力。

“我此刻，只要四样东西！”陈熹不再给他们任何思考转圜的余地，声音清晰、坚定，如同战鼓擂响，传遍全场，“第一，对城内所有武装力量的绝对、唯一的指挥权，包括原有守军及诸位家中部曲私兵，需统一整编调度！第二，开放所有官私仓廪，统一调配粮草，保障军需民用！第三，征用所有库存布匹、皮革，赶制寒衣、修补甲胄！第四，全城上下，无论官民，皆需服从我的军令，共抗强敌！”

在这种秩序崩坏、弱肉强食的乱世，尤其是在强敌即将压境的生死关头，温和谦让的手段永远比不上果断甚至霸道的决断，必须第一时间确立不容挑战的权威。

杨弘脸色变幻数次，强自镇定心神，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干涩地说道：“女公子……未免太过心急了。如此重大事项，涉及各方利益，总需容我等回去商议……”

“心急？”陈熹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冰冷，“杨公，你在城东存有至少五千石粟米的地窖，里面的存粮，恐怕都快要发霉了吧？还有赵公，”

她目光倏地转向旁边一位穿着暗纹锦袍、一直沉默寡言的老者，“您家布庄后院那几间从不对外人开放的库房里，堆积如山的麻布、葛布，还有从蜀地运来的锦缎，难道是要留着给叛军做旌旗吗？以及王公，”她的视线又落在另一位面色阴沉的老者身上，“您在城西庄园里，训练有素的私兵部曲，莫非是打算在城破之时，独自保护家眷突围所用？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她故意在此处顿了顿，如同猫戏老鼠般，欣赏着杨、赵、王三人瞬间骤变、如同见了鬼一般的惨白脸色，以及周围周平等官员那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巧妙地利用资源地图窥探到的、关于对方核心资产的信息，结合一些合理的推测（如豪强必然藏粮、蓄养私兵），制造出自己拥有一个无孔不入、高效精准的情报网络的假象，让对方在极度震惊与恐惧中，摸不清她的底细，从而不敢再有任何轻举妄动或阳奉阴违的心思。

一直沉默观察、气质更为沉稳阴鸷的赵氏家主赵奢，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女公子……究竟从何得知这些……这些隐秘之事？”这几乎是替在场所有豪强问出了心中的巨大疑问与恐惧。

陈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反问道：“赵公以为，那骄横不可一世、拥兵数万的北宫伯玉，为何会如此轻易地命丧于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之手？没有足够精准、深入的情报支撑，我会仅凭一时血勇，就贸然行此险着，又会毫无准备地，带领这七千残兵百姓，直奔你这陇县而来吗？”

这个回答，既巧妙地回避了具体解释情报来源的问题，又极其隐晦而有力地暗示了自己背后可能存在着一个强大而神秘的情报来源，进一步加深了对方心中的忌惮与恐惧。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响，让所有听闻者都不寒而栗。

县令周平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终于不再犹豫，上前一步，对着陈熹深深一躬到底，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与决绝：“下官……陇县令周平，及本县一众僚属，愿听从女公子调遣！同心协力，共保陇县！”

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其心思之深沉、情报之精准，都远远超出了她表面年龄所能涵盖的范畴，与其与之对抗，不如顺势而为，或许还能为自身和陇县搏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