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鸢凝神静气,指尖拈起一根金针,在清酒灯焰上微微一燎,看准老太太头部百会、风池、太阳等穴,以及手上合谷穴,稳、准、轻、快地一一刺入。
玖鸢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韵律感,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林氏和宋嬷嬷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紧紧盯着玖鸢每一个动作。
金针每扎入一下,老太太身体便微微一颤。
玖鸢指尖或捻或弹,运用着母亲手札中记载的特殊手法,疏导着淤堵气血。随后,她又蘸取药膏,以恰到好处力道,为老太太按摩头颈部的经络。
时间一点点过去,内室静得只剩下几人轻微呼吸声。
约莫一炷香后,老太太紧蹙眉头竟真的缓缓舒展开来,掐着太阳穴的手也渐渐松开,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虽然未曾完全清醒,但那显而易见的痛苦之色,已消退大半。
“这……真的有效?”林氏难以置信,看向玖鸢的目光,彻底变了。那里面,有太多惊疑,还有震撼。
宋嬷嬷更是激动得眼眶微红,连声道:“佛祖保佑!老太太看起来好多了!”
玖鸢轻轻起针,用白巾拭去老太太额角细汗,这才直起身,对林氏和宋嬷嬷轻声道:
“祖母经络暂通,肝风稍平,疼痛可缓一二时辰。还需安静休养,待太医来了,再行用药巩固。”
玖鸢语气平静,额角却因方才全神贯注用力,渗出一层薄薄细密汗珠,脸色也有些苍白。这套针法极耗心神。
林氏看了玖鸢一眼,似有太多话想说,但一时又不知如何说起,况当着赵嬷嬷面,林氏也不想表露太多感情,只是淡淡道:“你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这里自有我们照料。”
玖鸢依言告退,步履沉稳,一个人走出柏草堂。
待回到砚澜轩,屏退左右,玖鸢才放任自己靠在软榻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竟已被冷汗浸湿。方才那一刻,无异于刀尖起舞。
然而,玖鸢清楚,这一步,她走对了。
果然,未到午时,老太太醒来,头痛大为缓解的消息便传遍了苏府。
随之而来的,是各房态度的微妙转变。
二太太王氏送来的谢礼更加丰厚,连三太太赵氏也派人送来了一盒名贵红燕窝。下人们见到玖鸢,行礼时腰弯得更低,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更重要是,傍晚时分,苏瑾竟再次踏入了砚澜轩。
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身姿挺拔,眉目清冷。但这一次,苏瑾没有站在门口,而是走了进来,目光落在正在窗下看书的玖鸢身上,深邃难辨。
“今日之事,多谢。”苏瑾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前两次那种刻意疏离,多了几分审慎与探究。
玖鸢放下书卷,起身敛衽:“夫君言重,为祖母尽孝,是孙媳本分。”
苏瑾走近几步,距离拉近,玖鸢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剑兰气息。
对方目光在玖鸢脸上停留片刻,仿佛想从她平静无波眸子里,看穿玖鸢究竟是何等样人。
“你通医理,精针灸,沈家竟教这些?”苏瑾忽然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玖鸢心头微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回夫君,妾身母亲常年体弱,久病成医,妾身在旁侍疾,耳濡目染,略知皮毛。至于针灸,是机缘巧合,得一位游方嬷嬷传授,只习得些粗浅应急之法,不敢称精。”
玖鸢将一切推给母亲和游方嬷嬷,合情合理,不留把柄。
苏瑾沉默片刻,未再追问,只道:
“祖母之事,府中上下皆感念你。日后你若有难处,可遣人来书房寻我。”说罢,他深深看了玖鸢一眼,转身离去。
这算是,认可?
玖鸢看着苏瑾离去的背影,指尖轻轻拂过书页。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在苏府的处境,已然不同。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被忽视、被轻视的代嫁新娘,她凭借自己能力,撬开了一道缝隙。
然而,福兮祸之所伏。
今日她显露的医术,是护身符,也可能成为催命符。
苏瑾那句“可遣人来书房寻我”,看似给予方便,又何尝不是将玖鸢置于更显眼的位置。
玖鸢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几株在暮色中愈发显得清幽的腊梅。
金针可度厄,亦可招灾。玖鸢知道,任何事情都可能是双刃剑,有些危机随时都可能找上门来,所以,她不能有任何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