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这一句话,真就说到朱厚照的心窝子里去了。
跟所有被惯坏了的纨绔子弟一样,朱厚照这个人也是不通人情、不晓事理,混浊闷愣,而且生性好武,平时在宫里骑马射箭,舞刀弄棍,经常梦想着出去打上一仗。其实说穿了,什么“好武”?不过就是读书、思考、做学问太累,而斗鸡走狗、射箭摔跤不用动脑子,又轻省又好玩儿罢了。
眼下这位正德皇帝就特别讨厌读书。七岁出阁就学,到十五岁登极做皇帝,八年工夫连本《论语》都没读完。因为不爱读书,不喜欢动脑子,所以正德皇帝和他身边那帮老太监一样,也是个不怎么明理、心底没有长远打算的人。现在一听刘瑾这些话,正中下怀:“有道理!武将在边关打仗才是真正玩儿命的,这帮文臣就会扯淡,不厚道!”
朱厚照一说这话,刘瑾赶紧在边上凑趣儿:“皇上说得对,文官们一向不厚道!边关将士立了战功,他们瞧着眼红,就在后头给人家使坏。其实当兵的打了胜仗,请赏,能赏什么?无非就是一匹布、一双鞋、几两银子。人家提着脑袋去拼命,咱们连这么点儿东西都舍不得往下赏,也太不近人情了。”
刘瑾说的话朱厚照句句爱听,翻着眼睛想了想:“传旨:前线有功将士按报功折所列,一律加以封赏。”
一听这话刘瑾赶紧又给皇上凑趣儿,趴在地上“嘭嘭”地使劲叩了几个响头,尖着嗓子说:“皇上真是一位仁爱之君,老奴替前线将士们谢谢皇上!”
朱厚照让刘瑾哄得高兴了一阵子,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刘瑾多机灵呀,一下就猜出皇上心里想什么了,故意问:“陛下为什么叹气?”
“你说呢?”
刘瑾把脖子一缩,笑眯眯地说:“哎哟,皇上的心思老奴可不敢猜。不过老奴觉得,这次蒙古人进犯,宣府总兵张俊、保国公朱晖都打得那么费劲,奴才觉得不是边关将士不勇猛,而是统帅没本事。咱们皇上爷英明神武,勇力过人,要是能够御驾亲征,肯定比朱晖他们那些人打得漂亮。”
朱厚照心里想的正是这个主意,竟被刘瑾一语道破,顿时乐了:“对,要是朕去,这一仗准能打好,可惜去不成……”
眼看皇上心情不错,刘瑾知道这时候要是能再给皇上凑个趣儿,对自己大有好处。这个老奴才早把皇上的心思吃透了。知道朱厚照是小孩子脾气,一高兴,肯定想出去玩,刘瑾的脑筋当然就得往这个“玩”字上头动:“宣府太远去不成,皇上何不‘御驾亲征’南海子!纵马提枪刺一只虎,射几头狼,显一显杀贼的本事。”
南海子是一座规模庞大的皇家猎场,就在德胜门外,离京城仅有二十多里,边墙长达一百二十里,里头修了一大片行宫闲苑,养着大群獐狍鹿兔,专供皇帝游猎享乐。朱厚照平时经常私自出京到南海子猎场去放鹰射猎。今天刘瑾的一句话立刻挑起了他的兴头儿:“那走吧。”
刘瑾这人心眼儿最快,眼看皇上这么高兴,他把眼珠儿一转,又生出一个主意来:“皇上稍等,老奴去准备准备。”一溜小跑地出去了。
这一等,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刘瑾乐颠颠地回来了。
朱厚照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你这个老东西上哪儿去了?”
“老奴给皇上准备好东西去了。”刘瑾领着朱厚照一直来到午门内,只见空场上站着一百多人,全都穿着禁军的铠甲,挎着苗刀,背着弓箭,细一看,这帮装扮成禁军的全是宫里的太监。
皇帝出城射猎,身边本该有禁军护卫。可那些当兵的朱厚照不认识,这群太监却是亲近的熟人,有他们在身边跟着,这场围猎肯定比平时热闹多了。朱厚照也觉得有意思,连连点头:“有点儿意思……”
不用皇上再问第二声,刘瑾已经麻利儿地捧过一套盔甲来,笑着说:“请大将军上马,咱们这就兵发南海子去也!”
这一声“大将军”叫出来,朱厚照乐不可支,觉得今天这套玩意儿可真与众不同,赶紧在太监服侍下穿起铠甲。刘瑾扶着他上了马,其他太监也都拉过马来,一大帮人前呼后拥出了宫门,上了大街。
这一下街上大乱!
眼看一队禁卫军从皇宫里开出来,百多匹马跑得飞快,老百姓都不知道皇宫里出了什么紧急的事儿,吓得到处乱撞乱跑。朱厚照他们也不管这一套,只顾着纵马驰骋。正在长街之上横冲直撞,迎面抬过来一乘轿子拦住了去路。跑在最前头的太监张永一眼认出这是内阁首辅刘健的轿子,吓了一跳,赶紧跑到朱厚照马前:“皇上,咱们回宫吧。”
朱厚照一愣:“咋了?”
张永指着前头:“刘阁老来了!”
刘健是内阁首辅,托孤重臣,而且刘健奉先皇之命从小就给正德皇帝讲学,是一位“叔叔辈儿”的人物。加上刘健为人又严厉,朱厚照对这位老先生也怵三分。听说刘健来了,朱厚照也慌了神:“那怎么办?”
到这时候连刘瑾都傻眼了。
今天皇上折腾得太凶:私出禁城狩猎,不用禁军护驾,太监扮作官军追随皇帝,皇帝所穿盔甲不合制式,这一条条都是罪过。最倒霉的是:今天这套缺德主意从头到尾都是他刘瑾出的!这要是让内阁首辅大臣当场截住,一问,皇上没准顺嘴就把他给说出来了,那刘瑾就倒大霉了!
挑唆皇上荒废政事,玩乐闯祸,这个责任刘瑾担不起,也不能担!
为今之计,只有把今天这场乱子的责任推到正德皇帝身上去。首辅大臣再厉害,总不能治皇上的罪吧?
想到这儿,刘瑾把牙一咬,趁着首辅还没下轿的空当子,笑嘻嘻地对皇上说:“刘阁老这个人最啰唆,要是让他拦住,今天这趟南海子就去不成了。依老奴看,干脆趁着阁老还没下轿,咱们加把劲儿,呼啦一下子冲过去,刘阁老总不能追上来拽着皇上吧?”
这可真是个邪性主意。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刘瑾这么干是在拿皇上做挡箭牌,推脱责任。
可朱厚照并不是个明眼人,一点儿也没感觉出来,只是依着他的性子觉得这事儿仿佛一场“淘气”,特别有意思!二话不说,催马就往前闯。
这时候刘健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刘健这两天身子不好,告了假,今天是知道了兵部上报朱晖夸大战功一事,特意会同李东阳、谢迁两位阁老商量这件事的处置办法。想不到刚走到半路上,管家忽然告诉他:一支禁卫军的马队从皇宫方向过来,跑得飞快,不知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一听这话刘健也以为是宫里出了事,赶紧停轿,准备把禁军的人拦下来问问。
按说刘健是内阁首辅,不论是谁,有什么急事,见了首辅大学士的轿子也得下马过来见个礼。可谁想到自己这里刚下轿子,就见这帮“禁军”风驰电掣纵马而来!连停都没停,眨眼工夫就从他面前蹿过,全跑没影儿了。这下子可把刘健气坏了,冲着这帮人的背影大吼:“什么人?好大的胆!”
刘健老眼昏花没看清楚,还在这里叫喊,管家赶紧凑过来低声说:“老爷,刚才过去的好像是皇上。”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