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晏默然,这世上从没有人能逼奚未央改变主意。他无奈点了点头,低低的答应了一声,说:“好。”
又忍不住叮嘱:“地上湿滑,一路小心。”
以奚未央的修为,莫说是地滑,便是刀山火海,他大抵也能如履平地,可司空晏仍旧会如凡夫俗子一般的挂心他,而奚未央也会笑吟吟的回应司空晏的好意。巷子两旁悬挂着的灯笼亮起暖色的光,它们被潮湿的空气润的朦胧,司空晏就这样遥望着奚未央越走越远的身影。
有多少年了呢?
清晰地数字太过于残忍,司空晏总在刻意的模糊。在他的记忆之中,奚未央留给他最多的就是背影,奚未央从来都更喜欢与顾砚走在一处,而他则永远若无其事,好像浑不在意的落后几步看着他们,顾砚不喜欢男人,奚未央也对顾砚无意,司空晏却并没有因此觉得轻松多少,他反而更加的不平,——既然大家都是朋友,各自皆无逾距,顾砚如此浪荡,又凭什么不论走到哪里,都可以轻易的得到他人的喜爱呢?
人世无常,老天爷就是总有这样许许多多的不公平。
司空晏的眸中,逐渐浮现出沉沉的暗色。
——不公平又怎么样呢?从前再不公平,到如今,奚未央不也照样只剩下了他一个?
………
奚未央不愿意在司空晏的宅院里住,司空晏自然不会强求,因为这完全不妨碍他第二日早早地在客栈中等着奚未央。司空晏笑道:“上一回你到这音云渡时,我们虽则不打不相识,但恐怕也惹得你那时心情不佳。如今再来,我总是要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的。”
奚未央闻言,终于是添了几分少年气的抱起了手臂道:“一天逛完一境都城?司空晏,你想累死我。”
司空晏禁不住笑出了声,他说:“我怎么舍得你劳累,我带你去坐船。虽是走马观花,但却胜在悠闲,往船棚下一坐,也不用怕下雨了。”
奚未央只关心一点:“有酒吗?”
司空晏说:“你想要就会有。”
奚未央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船晃晃悠悠,撑船的艄公想是司空晏的属下,竟也有天一境的修为。南境最特色的酒,正如这里的气候一般,入口有一种缠绵的清甜。司空晏侧身靠在开了半扇的窗沿边,微微眯起眼睛来看对面的奚未央,他问他:“你明日离开,便要回北境了吗?”
奚未央也不隐瞒,他道:“会去中州呆几日再走。”
“中州……”
司空晏若有所思:“是因为顾砚么?”
“不是。”奚未央摇头说:“难得有机会一个人出门,又见到了你,我难免想起当年……在中州,我们三个,也算是过了人生中最荒唐的一段日子。如今想来恍若隔世,竟叫我莫名起了些旧地重游的念头了。”
司空晏一怔,他有些迟疑的问:“你是说……天乐坊?”
奚未央仰头又饮了一杯酒,他的唇角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快三十年了吧?当年的那些曲子,至今仍旧一场又一场的演,说起长乐先生这个人,却不知还有几个人记得?”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伤怀的。——恰如你我三人,昔年形影不离,如今,又各自何方呢?”
司空晏听见奚未央如此感慨,眼中也不由显出了些怀念的空茫,他长长叹道:“这些年里,也不知道顾砚究竟身在何方。当年他带着那个女人,如同蒸发一样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不过,他也算是所求的都得到了,这样想,倒是比你我要强。——如今,怕不是在哪里儿女双全,承欢膝下呢?”
“或许吧。”奚未央淡淡道:“我也已经许多年不曾与他联系了。”
司空晏忍不住笑叹道:“看来,他果真是说到做到,与从前彻底斩断了。”
奚未央平静的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神情平淡,提起顾砚之时,好像再看不见半点曾经的亲密,只余下了对待陌生人般的心平气和,“与心爱之人携手白头,再有几个可爱、懂事、聪明的孩子……你我恐怕一生也不会有这样的运道。”
司空晏忽然来了精神,他问奚未央:“你喜欢孩子?……是了,你曾和我说过,你有三个徒弟。是我考虑不周了,看来今晚回去,我还得赶紧给三个侄儿也准备份礼物。当年我见到的,你身边跟着的那个孩子,如今也长大了吧?——他该有几岁了?”
奚未央:“前不久,才过十九岁生辰。”
“哦……”司空晏抚掌道:“那也是个大小伙子了。不晓得如今,长成什么样了。”
奚未央说:“很俊。”
司空晏:“啊……?”
司空晏只是随口一问,哪里想到奚未央竟然还真脱口就答。司空晏啧啧叹道:“不愧是你打小就带在身边的,我还没见过你夸人这样直白过。说的我都好奇,到底该是个多俊俏的孩子?”
“你问我没用。”奚未央状似认真的道:“我偏心眼。怎么看他都是好的。”
司空晏:“……”
司空晏有被奚未央“冷”到,他无奈尬笑道:“未央,你开玩笑的水平,还真是……”
奚未央于是便笑了笑,“承认”道:“是啊。我一贯不怎么会开玩笑。”
司空晏“哈哈”笑了起来,他倾身为奚未央斟酒,奚未央浅笑盯着司空晏瞧,他冷不防问道:“阿晏,我记得,你的左手虎口处有道疤。”
司空晏的身形一僵,转瞬又自如起来,他好像颇有些慰贴的说:“你竟然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