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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山仪式路顷（第1页）

路顷坐在饭桌上，拨拉着碗里的两颗米粒。

人已渐渐散去了，圆形木桌上慢慢的只剩下他，还有一个正在自斟自酌的蒋导，相对坐着。

他只看了对方一眼便明了了——不是白酒，哪有酒鬼会对着啤酒细品的。

路顷搁下了筷子，竹制的筷子打在桌板上，发出清脆的两声“喀嗒”。

蒋导搁下了酒杯，玻璃接触木面，发出一声“咯”。

他们都没有说话。

胡主任进来了，看到他们两个愣了一下没有出声，直到蒋导抬手招了招：“走吧。”

胡主任出去了。

路顷往后一靠，放任自己的身体嵌合着木制镂空椅背：“拜山仪式是什么？”

久久，直到蒋导点起了烟，白雾在空荡的餐馆中展开，试图填补整个房间的空旷，“拜山神你不知道？”

他弹坐起身，俯身看向蒋导，紧紧地凝视对方：“我不记得我的剧本里有‘山’这么重要的概念。”

“真的没有吗？你再好好想想，毕竟这可是”蒋导喷出了长长的一口烟，落下的三个字如同吐息般轻微：“心脏啊……”

路顷感到胸口一跳，他猛地站了起来，笃定道：“你修改了我的作品。”

“有啥改不得的。”

“凭什么？！”他感到心跳加速，刚才吃下去的那些山野辣菜，在胃里一并燃烧着、拱火着，要将他烧灼起来。

对方稳的像尊佛，连点烟屑都没掉，“凭我的点子更好，凭我比你更懂《锈春》。”

餐馆的灯闪烁了两下，突然灭了，唯有街景之外的昏黄灯光与月色映照着这方天地，蒋导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即使是如此，路顷仍能从那眼睛的位置看到闪烁的精光，甚至比开灯时还要明亮，直直刺进了他的内心。

“小子，你只是画出了它的形，我却抓住了它的骨。”

路顷默然不语。

“你想想，山，多么宏观而厚重的存在，它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成千上百万年，它沉默地注视着这个镇子，它知道镇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没有一处龃龉能逃过它。”

“它看到小镇的崛起，小镇欣欣向荣，小镇逐渐没落破败，被人抛弃——那些罪恶，是滋生出了怪物的原因。”

蒋导掸了掸烟灰，在黑暗中，嘲弄般回望了他：“这些你都没有想过？”

路顷怔住了，他垂下目光看着桌子上的两根竹筷：“我只是创造了故事，从不想是为什么。”

“当然——”蒋导深深地、甚至是饥渴地吸了一口烟，在黑暗中听来那声音是如此地渴求，渴求着世界上所有的真相，如同黑洞般卷入万物，“我不是说你创作的不好，这只能证明你是直觉型创作者。”

“你甚至会想，‘我凭什么要去了解背后的故事呢，这是读者才应该做的事情’。”

“很遗憾”对方敲了敲烟灰缸，发出一点清脆的声响，“对于求知这条路，你走的还不够深。还是太过傲慢了，小子。”

回去的路上，路顷慢慢地走在破败陈旧的锈春镇街道上，月光拖长着他的影子，让他看来也像是个怪物了，一个长腿的、竹竿般的怪物。

山，他简直为着这个概念所迷醉了，为什么他一开始没有想到呢？明明他写出了王梅和李小丽逃往了深山的结局，却没有进一步的挖掘——是人滋生了恶念，而山产生了怪物。

多么美妙的逻辑闭环啊，可他居然一开始没有想到。他无法不感到懊丧，他捶胸顿足，天呐，明明近在眼前，他却失去了他的山了。

他之前创造出了《双生》之中‘鼠笼’的概念，所以他本该拥有‘山’这个更宏大更有韵味的概念，可是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挖掘出来，他错过了——

这是多么地让人酸楚啊，如同他失去了他的那块拼图——他想到了陈槐安，他曾经以为对方是他最棒的作品，他的善良的B，他的缪斯，他的美神，照顾着他，会为他学做面包，可是他最终失去了对方。

为什么，为什么？

蒋导的那句‘你还是太过傲慢了’，在他的脑子里划过，太粗砾了，几乎将他割伤。

他此前觉得傲慢并不是一件坏事，可是他开始审视，他是否一直都如同蒋导所说的那样傲慢，以至于……

路顷抬起了头，对着天上的月亮，月盘饱满，散发着光晕，如同抚摸着他一般，他毫无方法，他向来爱慕如此的温柔。

如同陈槐安之于他那般。

可是他无法占有月亮，正如同他无法占有对方。

一枕槐安，似梦而非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