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里,南茜小姨根本不回去服侍听说最近病了的老人家,也不准我去,不接受我愧疚且怕事的意见。
她撇撇嘴说就是他们玩的苦肉计罢了,我们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去找气受被挟持,给人赔礼道歉,就因为他们老么?我们还小呢!既然我们已经脱离出来了,我们就是两个家庭了,知道吗?
南茜姨母就是那样有种的一个人,家里没有一个人能拗得过她。他们都说她六亲不认,冷漠薄情,偏偏又跟我缘深,护犊子,真不知道她是薄情还是有情。
不久后,老太太真进了医院里,家里氛围又变了一个模样。
总算有人败了阵,阿太感到自己快活不久以前,在电话里提起笑脸招呼我们去医院做做客,看看她这个糟老太婆。
她对大家说,前些天刚跟我们吵完架梦见了老头子,老头子也帮我们说话了,说她都是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还多管闲事横插后辈的事,摆明是享不了福的人。什么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跟儿孙置气真是白活这许多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天下儿孙是一家,哪有一样的活法呢?那得庸碌成什么模样呀?
连阿太都松口发话了,姥姥和姥爷明面上便没有什么意见了,什么都依着老人家希望家和万事兴的愿望要紧。
可阿太时日不多,后来器官衰竭,终于老死了,在我加入的新生之日里,衰老逝去的阿太是喜丧。
大家难过一阵该做什么做什么,尤其是南茜小姨,看起来好像真有些薄情。老人家的去世对她来说似乎很寻常,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我问南茜小姨不难过吗?
她说:“我觉得人老了就离死亡很近了,有这种印象所以算半个准备,就不会太难接受他们离去的事了。”
但是姥姥姥爷还是很难过的,似乎又为自己难过。他们不停叹息,他们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快了……
至于我是第一次见到身边有人死了,感到有点新奇,有些惋惜遗憾,有些难过。因为再也见不到这样一个会先低头,并宽容允许我进门的可爱的老太太了。
生怕这对我来说又是不好的兆头,明明老人家的去世是日子到头了,我仍然莫名其妙愧疚着,总觉得是我们惹阿太生气,把她气进医院病死了。
南茜小姨不断宽慰我,也带我去医生那里听讲解,听老人是怎么死的,让我理解了躯体上的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期间她一直叫我久久啊,久久啊……
就像阿太和姥姥叫她茜茜啊,茜茜啊……
我一直觉得她南茜的小名很好听,但她不这么觉得。
南茜是姥姥取的小名,姥姥那时候爱看外国电影,还喜欢看茜茜公主,所以给小姨取了这不洋不土的小名叫着开心。
姥姥以前总叫她茜茜公主,南茜姨母小时候也喜欢被叫公主,可是大了以后,她觉得难为情,一再要求姥姥不要这么叫啦。
她会说,不然我就不跟你走在一起了,妈啊,行行好,你要么叫我茜茜,要么叫我南茜,或者我的全名刘雅织。
不过她在国外时不用茜茜这样的名字,说这种名字在英语国家,有点一言难尽。
比如小舅舅去美国留学前选了个萨达姆的名字,代表自己是有个性的贵族。就被南茜小姨提醒,是啊贵族,跟大街上叫我茜茜公主一样有个性的贵族,你要是不嫌尴尬,你在美国叫本拉登都可以。
总之小舅舅选的名字,南茜小姨一个也看不上,评价他是英文名杀手,比如小舅舅选了Peter彼得,南茜小姨如实道那像是几十岁的老中年男。选其他寻常的名字比如杰森,南茜小姨又说,相信我,你们班上一定会出现好几个名字一样的亚洲同学,老师叫你们名字加号数时,极其有趣。杰森一,杰森二,杰森三……
她鼓励小舅舅用原名,李宪。
南茜小姨姓刘是跟着姥姥姓的,小舅舅则跟着姥爷姓。一人随一个,公公平平。带孩子也是,姥爷主管南茜小姨,姥姥主管小舅舅,不过南茜小姨一直没有什么好管的,于是最后他们都管小舅舅去了。
小舅舅快出国读书前,来看过我好几次,他感慨终于快解放了,只是舍不得他的幸运金毛。
我也喜欢幸运,它不从冲我叫,还能驮着我走路,陪我一起玩儿。
可是南茜小姨觉得室内养大型犬太憋屈了,城里养狗不方便,还是呆在姥爷家那宽敞地方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