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山中万籁俱寂,唯有檐角铜铃随风轻响,一声声,像是从极远处传来的心跳。灵韵萱在玄幽魔怀中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眉宇间却仍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仿佛识海深处尚有余波未平。
他没有再闭眼。
他知道,那一缕歌声并非幻觉。
那不是凌奕的声音??若真是他,绝不会唱出“情若真,何必藏”这样的词句。凌奕一生逆情修道,视爱恨为尘垢,执念为枷锁,哪怕最后败于他们之手,也始终坚信:唯有斩断七情六欲,方能登临无上之境。可这歌里,分明藏着一种他从未拥有、也无法理解的东西??温柔。
是悲悯?是释然?
还是……某种新生?
玄幽魔缓缓起身,将她轻轻放回榻上,披衣走出屋外。月光洒落肩头,桃花纷飞如雨,他在石桌前坐下,凝视着那枚拼接完整的玉箫。它静静躺着,表面泛着微光,不似死物,倒像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他伸出手,指尖刚触到箫身,一股暖流骤然涌入识海。
画面浮现??
一片虚空中,无数断裂的记忆碎片缓缓旋转,如同星河初生。其中有他与灵韵萱在南岭初遇的那一剑穿心;有她在魔渊尽头握住他染血的手说“我不走”;也有他们在西漠古城并肩破阵时彼此一个眼神便知进退的默契……这些片段本已被归墟吞噬,按理早已湮灭,可此刻竟一一重现,并非以痛苦或执念的形式,而是被某种力量重新编织,化作一道道金色丝线,缠绕成茧。
而在茧中央,盘坐着一人。
白衣胜雪,面容清冷,正是凌奕。
但他不再空洞。他的眼中,第一次有了“人”的神情??不是愤怒,不是讥讽,也不是算计,而是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困惑与探寻。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浮现出的一朵虚幻桃花,伸手轻触,那花便在他指间绽放又凋零。
“原来……这就是‘舍不得’。”他喃喃。
声音很轻,却穿透虚空,直抵玄幽魔耳畔。
玄幽魔心头剧震,几乎要站起,却又强自镇定地坐稳。这不是攻击,也不是入侵,而是一段被主动送出的记忆残影??就像一个人临终前,终于明白了一生所求皆错,于是留下最后一封信,寄给曾经击败他的对手。
“你曾问我,为何能挣脱因果。”凌奕的声音继续响起,“你说你们从不曾把彼此当作棋子。那时我不懂。我以为一切皆可推演,人心亦有规律可循。只要掌握足够多的变量,就能预知结局,操控命运。”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玄幽魔脸上。
“可你们打破了所有规则。你明知她是我用来反噬情劫的媒介,却依然选择救她;她明知你是魔渊出身、命轮逆转之人,会引来天罚降世,却仍愿十世追随。你们不怕代价,不避灾劫,甚至连死亡都不足以让你们松手。”
他嘴角微微扬起,竟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一刻我才明白……真正的‘道’,不在掌控,而在交付。我不敢交付自己,所以永远无法真正得到什么。而你们,早就拥有了最强大的力量??那就是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
话音落下,那团金茧缓缓崩解,化作点点星辉,飘散于虚无之中。
最后的画面,是他抬手捏碎了自己的心口玉符,轻声道:“这一世,我不想再算了。”
光影消散。
玄幽魔怔坐良久,指尖仍停留在玉箫之上,却已感受不到任何气息。那股暖流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但他的心知道??那是真的。
凌奕没有重生,也没有彻底消亡。他把自己最后一点残存意识投入归墟裂隙,在规则之外完成了自我放逐。他不再是那个妄图吞噬众生情感的“主宰”,而是一个终于学会悔悟的修行者,用最后的方式切断了自己的执念轮回。
他输了,但也……醒了。
玄幽魔仰头望月,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酸涩,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曾视凌奕为宿敌,恨不得将其神魂俱灭;也曾因他布下的局而痛失挚爱、几近疯魔。可此时此刻,他竟对那人升起一丝怜悯。
不是宽恕,而是理解。
因为他也曾走过那条路??为了守护一人,不惜逆天改命,打破法则,甚至甘愿堕入魔道。若非灵韵萱一次次将他拉回,他或许也会变成另一个凌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