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行大街两边的店铺摊位别说向后退一退,都恨不能今天向前挤占一寸,明天向前再挤占一寸。
怎么可能听你朝廷衙门一招呼,便高风亮节地缩减自家的地皮?
薛东骂归骂,他也知道自己是在异想天开,所以骂了两句,便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呼哧呼哧地喘气起来。
陈福生看了他一眼,忽的说道:“薛大人,要不……我们下车走过去罢……”
“走?”
薛东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对面这个会同馆的小朋友,正要顺嘴说几句奚落的话来发泄自己的焦躁,但他立刻咬紧了牙关,不但一个字也没再往外说,还迅速掀开了车帘,抢先跳下车去。
他一边朝车里的陈福生招手,一边急着道:“哎呀我怎么早没想到,多亏了你的提醒,我们走几步好啦!快,快!”
陈福生笑了笑,也跟着下车。
于是两名身穿官袍的老爷,就在众人惊愕而好笑的眼光之中,提着衣摆侧着身子,在人群的缝隙中吃力地奔跑起来。
两人是从军事基地赶回来的,没找见梁叛,听说梁叛要在护城河搭船到松江去,于是又急匆匆赶回来,其实时辰早就赶不上了。
但两人还是抱着万一的想法,希冀着梁大人能被甚么事绊着,在河边等一等。
可是当薛东气喘吁吁地扶住一家店铺的山墙歇气的时候,陈福生已经从河边跑了回来,也带着喘,摇头道:“追不到了,问了河边的人家,梁大人一大家人,上船有半个多时辰了,这会儿八成已经出了江口。”
薛东累得直翻白眼,只觉喉咙里一股腥甜气直往上涌。
他勉强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那算了……呼……不追了……你先回会同馆,回头……回头礼部会下个批文,我们就带那些西班牙……西班牙的使者,直接到松江去见他……”
陈福生点头应了一声,打算将薛东扶到旁边的茶馆里坐下休息。
可是薛东根本没走进茶馆里去,只到了门槛上便一屁股坐了下来,靠着门框摆摆手,让他自己先走。
陈福生只好先行告辞。
那茶馆里此刻有大书先生正在说一部新出的小说——《西游记》。
薛东听了几句,那大书先生正讲到取经的师徒四人到车迟国,遇着三妖刁难斗法之事,倒还精彩。
薛东一边歇息,一边竟听得入迷了。
茶馆里的伙计见到这位老爷坐在自家门槛上,连忙上来赔笑打问。
薛东等气喘匀一些,教这伙计扶着起身,要了一碗茶水来喝,站在门外又听了几句,这才恋恋不舍地往城里走去。
……
却说漕帮的船行到吴淞江口,梁叛等人在此上岸,准备小住一夜,次日再换了马溜子船进黄浦江。
他们船靠岸以后,一行人找了个客栈住下,谁知刚刚落脚,便有人来拜。
也没有帖子,也不说姓名,只有一个穿着卫军军袍的马弁,说请梁大人稍稍等候,拜会的人马上就到。
梁叛没让身边的护卫跟着,他大概能猜到是谁要拜见自己。
苏州驻扎的卫军有好几支,但是吴淞江口只有两支:吴淞江所和宝山所。
不过他和宝山所的席千户没甚么交情,所以猜测多半是吴淞江所的毛海峰了。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五岛卫指挥使汪直的义子,现任吴淞江所千户的毛海峰,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军袍,跟着几个吊儿郎当的卫军,呼啸一声,骑着几匹马停在了客栈门口。
毛海峰一转头,便见到了坐在客栈正中的梁叛,当即滚鞍下马,一路小跑着闯进来,大声道:“梁大叔,你老人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