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夜晚很黑,去急救层的人也很少。时谙赶来时,路上忽然下起了雨,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她没带伞,潮湿的衣服与时赶路时沾到的泥泞,让她不住皱眉。
她没坐下也没靠墙,就站在过道中央。雨水不停拍打窗户,留下一条条混乱而短暂的雨线,模糊了时谙映在玻璃上的面容。楼道很静,静得比外面呼啸的雨夜还要吓人,静得连灯光都觉得空寂,仿佛无人存在般收回了光亮。一道惊雷骤响,白芒劈在时谙脸上,白得刺眼。
时谙看不见此刻自己的神色,医生似乎把她当成了病人家属,正不厌其烦地和她叮嘱着什么。她垂下纤长的眼睫,心口蓦地涌出一口郁气,渐渐往上涌,模糊了眼前景象。她不想听医生机械冰冷的说辞——那会让她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不是不耐,也不是不快,而是一种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不好情绪。
这些话说给她听也没用。时谙的目光透过缝隙,虚虚实实落在门后:里面的灯光很亮,让她下意识眯起眼,只瞥见床尾竖起的铁栏,以及一双穿着蓝白病号服的纤瘦小腿。她收回视线,目光滞在空气中某一点——毕竟她不是家属,真正的家属,此刻也不知去了哪里。她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在这里承受这份连她都读不懂的悲凉。
医院的死寂与器械的冰冷化作丝缕,裹挟着这份沉重融入空气,变成棉花,带着雨水的潮气,不断变重,压在她身上。时谙弯下腰,认真凝视着三叶:栗色发丝被汗水浸得一缕缕黏在惨白的皮肤上,她紧蹙着眉,即便在昏迷中,面容也显得格外难受。这说明,她曾拼尽全力挣扎着想要活下去。呼吸罩中时浅时深的白雾,也确实证实了她还活着——如此痛苦又艰难地活着。
时谙眼睫颤了颤,紫色的眼睛染上雾色,像是在不解:你是为了什么活下去?为了你的弟弟?可他为什么不在这里?在你这么痛苦、这么无助的时候?
然而,昏睡的三叶给不了她答案。或许,她其实根本也不需要答案。
呼吸罩中的白雾又吐纳了几个来回,时谙忽然探出手,洁白细长的手指摸上三叶颈侧。她的目光纯粹得近乎天真,却又天真得透着残忍——她甚至不觉得这是一种恶意。
她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任谁都能察觉到她很想做些什么,却始终没有。直到指尖有些僵直,她才缓缓直起腰——像是刚踏入这个房间般,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将头发挽到耳后,脸上带着轻浅的笑,仿佛往日与三叶聊天时那般。
时谙从怀里拿出黄色结晶,另一只手握住三叶冰凉的手指。她的身体成了晶石与三叶间的传导器,那橙黄鎏光从她体内流过,缓缓爬入三叶体内。这是一项需要全身心投入的细致活,察觉到这已是三叶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她果断收回手。可就在断开连接的瞬间,大脑突然一片眩晕,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栽。
关键时刻她改了方向,椅子被带得倒飞出去,额头狠狠撞到桌角,时谙闷哼一声。所幸给三叶下的药效够强,没吵醒三叶。她坐在地上缓了片刻,才踉跄着扶着床沿撑起身体。
她得回酒店,身上的黏腻与脏污让她难以忍受。她敲了敲胀痛的脑袋,想起今天的倒霉事与糟糕心情,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该死的天气!该死的医院!该死的时家!该死的时风!该死的研究院!
时谙缓慢挪到电梯口,闭着眼等待。
“叮——”一声轻响,电梯门开,一个黑影从中窜出,猛地将时谙撞开——她猝不及防,差点再次摔在地上。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顾身后扶着她的力道,抬眸冷冷望向那个跑得头也不回的身影。
这一看,眼中情绪蓦地凝住。望着那颗熟悉的栗子头,她神色错愕得愣在原地。楼道里的灯随着前方那人的奔跑一盏盏亮起,光越来越盛。
她眯起眼,那“踏踏”的脚步声,像是踩在她心上,传来阵阵鼓动。
“原谅他吧,时小姐。”头顶传来一道清冽又懒散的声音。
时谙抬眸,撞入一双红色的眼睛——坂田银时顶着一张挂彩的脸,懒洋洋地冲她笑:“作为赔偿,请你吃辣仙贝怎么样?”
他一只手攥紧她的胳膊,生怕她跑开;另一只手边说边晃了晃手中的辣仙贝。
时谙的视线落在那个眼熟的包装上,顿了顿,没挣脱他禁锢的手,忽地笑了——眼睛又弯又亮,像是看到了极为欢喜的东西。坂田银时被她笑得一愣,抓着辣仙贝的手紧了紧——嘶——竟然喜欢这么辣的东西?这个世界是要被辣党攻陷了吗?不,阿银这种甜党是绝不会认输的!
时谙唇角笑意未减,语气带着几分轻快:“不用了,我得回去洗漱。”
她踏入电梯,冲门外的坂田银时挥了挥手,心里想着——起码到最后,遇到了件不算糟糕的事。
阳光明媚的医院里多了几分活人气,三叶已成功转入普通病房,这连医生都大呼是奇迹。当然,这都是时谙夜夜做“梁上君子”,不辞辛苦日复一日,给三叶输送阿尔塔纳能量的功劳。
可这位功臣此刻正被三叶的弟弟冲田总悟,拽到了无人的角落。
时谙瞅着天上湛蓝的天空,直到第二朵云从眼前飘走,冲田总悟才“大方”开口:“那天…好像撞到你了,抱歉啊。”
不是“好像”,是“就是”。时谙盯着天空,有些无语地眨了眨眼——所以,把她叫出来就为了这事?
时谙侧过头,狐疑地望着冲田总悟。
顶着时谙古怪的目光,冲田总悟动了动唇,看得出来他有话想说,却不知为何迟迟没开口。
不是不敢说,是在犹豫。
时谙不懂他在顾虑什么——毕竟他可是能笑着对她出言警告,让她恪守本分别做坏事的“好警察”。
他还有什么不能对她说的?时谙冲他扯出一抹假笑,眼底涌上几分不耐——她不想在这个角落吹风,也不想被人当猴子看,即便那些视线大多带着打趣或是善意。
“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姐姐,她前、未婚夫的事?”好在,冲田总悟在时谙耐心即将告罄时,纠结着开了口。
哦,是找她咨询他姐姐的事。时谙了然——行吧,他在对待自己姐姐的事情上,确实是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