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季然的视频通话不欢而散后,整个下午,一种沉重而微妙的尴尬气氛如同潮湿的雾气,弥漫在林晚这栋原本温馨的小房子里。林晚坐在工作台前,对着《月光》的瓶身设计草图,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划着凌乱的线条。楼上的夏禾也一反常态地安静,没有传来任何画具的碰撞声或随性的哼唱,这种刻意的沉寂反而比喧嚣更让人心神不宁。
傍晚时分,苏晴提着一个古朴的藤编食盒,像一道温柔而准时的风景,出现在了林晚的家门口。她是来给她们送自己炖的汤和几样小菜的。
几乎是一进门,苏晴就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股不同寻常的、紧绷的低气压。她将食盒轻轻放在厨房的流理台上,走到客厅,看着窝在沙发上、眼神有些放空的林晚,轻声问道:“怎么了?”她的声音像羽毛般轻柔,带着天然的抚慰力量,“你们……吵架了?”
林晚抬起头,露出一抹带着疲惫和无奈的苦笑,没有隐瞒,将下午那场因夏禾突然闯入而引发的、与季然之间隔着屏幕的冰冷冲突,简单叙述了一遍。
苏晴静静地听着,没有急于发表意见,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用那双沉静如湖水的眼睛包容着林晚的困扰。等林晚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晚风拂过竹林:
“晚晚,你有没有想过,季然和夏禾,她们就像你手中那两种最极端、也最纯粹的香料。一种是绝对的理智与秩序,像锋利的佛手柑;一种是绝对的感性与生命力,像奔放的野玫瑰。你试图将她们强行调和在同一瓶香水里,期望她们立刻和谐共处,这本身,或许就是一件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我该怎么办?”林晚的眼中透出真实的迷茫,她揉了揉眉心,“我不想伤害她们任何一个,季然是我重要的合作伙伴,夏禾她……我也无法再推开。”
“你谁也伤害不了,”苏晴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笃定而通透,“能真正伤害到她们的,只有她们自己内心的执念和选择。而你,晚晚,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去当一个判断对错的裁判,或者一个费力不讨好的调解员。你需要做的,是先清晰地找到,你自己的位置。”
“我自己的位置?”林晚喃喃重复,这个概念让她感到一丝陌生。她一直在应对,在修复,在调和,却似乎从未真正思考过自己在这场复杂关系网中的核心坐标。
“对,你的位置。”苏晴说着,从她那个总是装着书本和心爱之物的布质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本封面已经磨损、露出底下暗红色布料的旧相册。
林晚认出来,这正是她之前在“晴光”书店角落里看过的那本。
苏晴将相册小心地放在膝上,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翻到了其中一页,然后递到林晚面前。
那一页上,贴着一张林晚毫无印象的彩色照片。像素不高,带着年代感的泛黄色调。背景是在一间充斥着消毒水气息的医院病房。病床上,躺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瘦瘦小小的小姑娘,脸色苍白得像纸,纤细的手臂上打着点滴,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倔强,正专注地摆弄着手里的一个简易化学实验玩具。
而在病床的两侧,坐着另外两个小女孩。
左边那个,眉眼温柔沉静,正低着头,手里拿着小刀,极其认真地、一下一下地削着一个苹果,果皮连绵不断,垂落成一个完美的螺旋。
右边那个,则扎着高高的马尾,眼神明亮甚至带着点小霸道,正对着病床上的女孩张牙舞爪、眉飞色舞地讲着故事,小手还在空中比划着,试图驱散病房里沉闷的空气。
“你还记得吗?”苏晴的手指轻轻点着照片,声音柔和得像是在唤醒一个沉睡的梦境,“这是你八岁那年,得了急性肺炎,病得很重,在医院住了将近半个月。那时候,我和……还有我们当时最好的小伙伴,每天放学,都会背着书包,第一时间跑到医院去看你。”
林晚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张照片上,仿佛要穿透时光的尘埃。一段遥远而模糊的记忆,如同沉船被打捞出水,带着锈迹和水汽,缓缓地浮现在她的脑海深处。
那个安静削苹果的,是苏晴。她的温柔,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如此具体。
而那个张牙舞爪、试图用故事照亮灰色病房的、扎着高马尾的女孩……那张稚嫩却已初显棱角的脸庞,竟然与如今那个冷静自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季然,一点点重合起来。
“我想起来了……”林晚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震颤,“小然……她是叫季然对不对?她后来……不是转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