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从矿洞里爬出来,许知府和老知县都在,两个人的脸色青灰,简直比六神无主的矿工还可怕。他们二人之间隔着杀子之痛,但此时看来虽说气氛僵硬古怪,却尚不至于太剑拔弩张。此时此刻,恐怕眼前这个矿洞,才是他们最大的问题。在他们的地盘上,有人搞出来如此大的事,害死了两个谛听的刀笔吏,且掌灯使亲至,黑骑出动,他们却寸功未建。至此地步,二人丢官是小,一个闹不好,小命都不保。一时间心跳如雷,追捕私开铜矿的王八蛋,那是十二分积极,恨不能剖开心肝痛诉一番,以示清白。杨慧娘静静地看着坑洞,抬眸扫了老知县和许知府一眼,声音并不怎样高:“我们的人死了,所以——”老知县打了个哆嗦,只觉森冷气扑面而至。“所有涉案之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牵扯多少,都要一一挖出,不死不休。”洞口一众蔡县的老爷们,一时都收了声。江舟雪睁开眼,便不再让谢风鸣背。说他内伤不严重,但这个所谓的不严重,也是以他的内功根底来看,换做武功稍差些的,这一下子,说不得人已经没了,即便活着,也要卧床一年半载才能好。他这会儿也是强弩之末,只是脸上看不太出来。一行人上了官船,回到蔡县,进了驿馆,此次就没住帐篷,直接开了间上房,江舟雪躺下便人事不知。杨菁替他把身上的伤口重新检查了一遍,敷上药,又请了个老大夫过来‘会诊’,开了药方,安排人抓药,自己检查好了盯着熬好,找了个苇子管硬给他灌下去,这才放心回房间睡觉。可躺在床上,许久都睡不着,倒是迷迷糊糊地眯了片刻,眼前走马观花似的,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画面。她好像看见杨盟主正给谢风鸣和江舟雪讲故事,讲的还是她曾经看过的动画,小说,电视剧。就是把什么《柯南》,《金田一》,还有《福尔摩斯》什么的搞成个大杂烩,讲出来逗两个人玩。讲着讲着,杨菁一下子醒了,睁着眼躺半晌仍感觉这梦真实得过分,简直荒谬。隔着窗,一片莹白,别看下了雪,晚上却星光璀璨。在她的时代,已经很少能看到如此明亮的星星,但她现在想来,她依旧爱自己的世界,即便它四处雾霾。“那俩货大冷天的不睡觉,比谁更抗冻?”谢风鸣和江舟雪,一人披着个大毛的斗篷,半坐半靠在屋檐上,旁边还摆着一大包的牛肉,还有几壶酒。杨菁也把自己裹成球,穿窗而出,攀援而上,客客气气地行一礼:“谢使,我也饿。”谢风鸣失笑,赶紧把整包的牛肉都递到她眼前,还有仍带着些温度的暖酒。这酒是那种很好喝的米酒,甜口,喝起来也不醉人。牛肉片的特别薄,薄得透明,用调制的酱汁略腌了腌,丝毫不曾影响牛肉本来的鲜甜,入口即化。谢风鸣看着杨菁吃,心情稍稍好了些:“我本来想,回了京就增补青鸟的课,教他们必要时以保全自身为主,当学会取舍,若不能救,该放弃时莫要犹豫。”杨菁一笑:“都学过的。”谛听成立这些年,刀笔吏的各种课程都极完善,像自救,自保之类,每一阶段都要讲,这样的课穿插了刀笔吏的整个职业生涯,哪怕到了紫衣使的位置上,仍少不了要学。“是,我记得那些老青衣使们,天天教,千叮咛万嘱咐。”谢风鸣叹气。江舟雪伸手把他的斗篷系紧些,示意杨菁把帽子戴好,缓缓站起身下了屋檐,准备去睡,临走,他回头看了看谢风鸣:“别想了,根本不会有时间思考。”“嗯?嗯,对。”就像王铮要救援张桓,滚烫的沸腾的铜汁挂在半空,倾覆就在当下,王铮哪里有时间想能不能救得了,活不活得了?他去救,一起死了,是本能反应。若他没去救,自己活下来,过几年淡忘了这事,只在某一刻,忽然想起,内心深处涌起些茫然酸楚,这也能是一种偶然的可能。谢风鸣打了个呵欠,拽着杨菁下了屋檐,帮她提了一桶水,兑些热的,特意叮咛她好好刷刷牙。前阵子燕嬷嬷,吃糖吃多了,又不爱刷牙,可是闹起牙病,十分难受,只得拔掉。偏燕嬷嬷不肯镶,说是镶旁人的牙,她觉得膈应,就只能受着嘴里豁口的罪。杨菁静悄悄地拿竹盐多蹭了几下。镶牙什么的,敬谢不敏。一夜雪大,第二日,江舟雪没能起身练剑,他大半夜地便开始发热,杨菁最多眯了有一个多时辰,又被薅过去盯着。谢风鸣同她一块儿轮班,喂水擦汗,药自然也少不得,还是请的县里的老大夫给调整了下药方,两个时辰喂上一次。一直到天大亮,江舟雪目光清明,还知道嫌弃床铺太软,被子太热,闹着让给换成薄的,杨菁才拍了拍他的胳膊:“好,江大侠,平安无事。”说完调头就走,赶紧回屋睡觉。江舟雪平日生病受伤安安静静,大部分时候甚至发现不了,这回竟这般难缠,大概脑子是真有些糊涂。她笨手笨脚,伺候不得,还是交给细心周到的谢大公子为好。杨菁说是要好好睡觉,但也只躺了片刻便被叫起身,是王铮的记录册子找到了。就在矿洞一角,也不知是何人不小心带进去的野花种子,不见天光的阴暗之地,竟也生根发芽,看着嫩生生的,淡黄淡紫的颜色,生命力还挺旺盛,王铮做了个标记,把记录册埋在花边。大概一切都发生得匆匆,王铮也没记下多少东西,只说怀疑矿洞与朝中重臣有涉,张桓已入贼手,他尝试营救。王铮下笔时还道,能救则救,救不了则走,保命为要。最终却也只是说得好听。至于张桓的令牌,到底是怎么到的莲芳阁,是意外,还是张桓察觉到危险,故意为之,恐怕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庆云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