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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向导（第2页）

当晚，崔九阳独自来到守誓木前。这棵古树历经风霜，树干皲裂如龟甲，却始终屹立不倒。他伸手抚摸那粗糙的纹路，忽然发现树心处有一道极细的缝隙，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小心翼翼抠开，取出一枚早已锈蚀的铁片，上面依稀可见几个字：

>**“吾名李守仁，代代为巫，知罪难逃。留此片，愿后人勿复蹈。”**

这是百年前主持献祭仪式的族老所留？还是某个偷偷反抗却被迫沉默的村民？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片铁片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抵抗??哪怕在最黑暗的时代，也总有人试图留下一点真实的痕迹。

他将铁片带回祠堂，嵌入忆亡碑底座，与赵小雨的照片、林小满的出生证、那位产婆儿子的忏悔书一同安放。他说：“这才是完整的历史：有罪，有悔，有沉默，也有觉醒。”

冬至那天，桃树第四度结果，共九颗。雪昭坚持要等到满百日再摘，说这是“时间的重量”。她还宣布了一个决定：“我要报考师范大学，学心理学和历史教育。将来回狼牙屯教书，把我们的故事编进教材。”

“为什么非得回去？”姜晚问。

“因为这里是最痛的地方，也是最懂光的地方。”她望着那口井，声音平静，“我不想让别的孩子长大后才发现，自己曾经差点被这个世界抛弃。”

崔九阳听后，默默走进书房，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交给教育部负责人。信中建议在全国中小学设立“记忆日”，每年冬至举行简短仪式，诵读本地历史上曾被掩盖的真相片段。他在信末写道：

>“教育的目的不是粉饰太平，而是培养敢于直视深渊的眼睛。唯有如此，人才不会在光明中重复黑暗。”

三个月后，提案通过试点批复。

春天再度降临，狼牙屯迎来了第五个花开时节。这一年，桃树花开得格外繁盛，几乎压弯了枝头。更令人惊异的是，每当月圆之夜，树影投在地上，竟显现出模糊的人形轮廓??有时是怀抱婴儿的母亲，有时是牵着手奔跑的孩子，有时是一位身穿旧式长衫的男子，背对着月亮，似在守护什么。

村民们不再害怕，反而每日清晨都会来树下放一碗清水、一朵野花、或是一块糖果。有人说这是亡灵归来，有人说这是集体思念的投影，唯有雪昭知道，那是无数未曾被好好告别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可以停留的地方。

某夜，她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图书馆中，书架高耸入云，每一本书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管理员是个戴眼镜的小女孩，坐在轮椅上，笑眯眯地递给她一本崭新的书：

>**《一百年前我死了》**

>作者：雪昭

“这是你的故事吗？”她问。

“是你们所有人的。”小女孩说，“每一个不肯忘记的人，都在这本书里活了下来。”

她醒来时，晨光正好洒在床头的笔记本上。她拿起笔，开始写下第一行字：

>“一百年前，有个男人跳进了井里。

>他以为自己死了。

>可他的心跳，一直传到了今天。”

夏日炎炎，第一批“寻亲使者”陆续归来。他们带回的不只是名字，还有温度??一位母亲抱着失散三十年的儿子嚎啕大哭；一名老兵跪在无名碑前，烧掉自己珍藏半生的军功章，说“比起那些没活下来的孩子，我不配戴这个”；还有一个年轻人，拿着一张残破合影，在狼牙屯住了整整一个月，只为找到照片背景里的那棵老槐树，确认自己曾真实存在过。

崔九阳接待了每一个人。他不劝慰，不多言，只是静静听着，然后在《新生录》上记下一个又一个名字。他说：“语言是灵魂的容器。你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为某个消逝的生命续命。”

秋雨连绵之际，姜晚病了一场。高烧中，她梦回百年前那个雪夜，看见年轻的自己站在井边，手中握着一支即将燃尽的红烛。她想喊，却发不出声。直到崔九阳出现，一把抱住她，低声道：“这一次，换我来等你。”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小屋里，窗外桃树沙沙作响。崔九阳守在床边，掌心贴着她的额头，眼中布满血丝。

“你吓死我了。”他声音沙哑。

她虚弱地笑了：“我怎么会死？我还没陪你登记结婚呢。”

他红了眼眶，紧紧握住她的手：“等你好了，明天就去。民政局开门我就带你冲进去。”

她笑着点头：“好，我要穿旗袍，你要穿中山装，像老电影那样。”

“还得拍张合影，挂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他补充，“让全世界都知道，姜晚嫁给了一个死了百年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