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融闻讯,如遭雷击,当场昏厥。醒来后双目赤红,拍案怒吼:“杀人灭口!果然是要斩草除根!”
李岫跪地劝道:“使君节哀,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自身。若再激怒对方,恐怕连您也难全身而退。”
宇文融咬牙切齿:“我要见尸骨!哪怕只剩一把灰,我也要看一眼!”
然而卢从愿闭门不见,仅遣人送来一方骨灰坛,声称“依律速焚,以防疫病”。宇文融打开坛盖,只见灰烬中混杂着几片焦黑指骨,一枚玉佩碎片赫然在目??那是他亲手为其子佩戴的辟邪佩,刻有“宇文”二字。
“这不是火化的痕迹。”李岫仔细查验后沉声道,“这玉佩边缘有明显砸击裂痕,像是被人用重物击碎后再焚烧的。而且……这灰烬颜色太浅,真正的尸体焚烧不会如此干净。”
宇文融浑身颤抖,终于明白??儿子并未死于狱中,而是被秘密转移,这不过是一场假死骗局,目的就是让他绝望罢手。
“好狠的手段。”他缓缓站起,脸上悲痛尽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决绝,“既然你们想玩阴的,那我就掀了这棋盘。”
他当即召集所有随从,宣布三件事:第一,立即派人潜入白马寺,查清所谓“密信”出处;第二,联络洛阳旧部,搜集李昭道、崔?等人过往劣迹;第三,秘密联络河北旧友,打听王景崇余党近况。
与此同时,他又修书两封。一封致长安御史台,举报卢从愿枉法滥刑、毁灭证据;另一封则直送菩提寺,交予宋?。
他知道,唯有宋?这样刚正不阿的老臣,才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主持公道。
半月之后,局势突变。
先是白马寺沙弥供出,那封“密信”实为一名陌生僧人托付藏匿,事后便不知所踪。继而河北传来消息,王景崇之侄早在半年前已被官军剿杀,首级传送京师验明正身。
这两条线索一经披露,顿时引发轩然大波。民间议论纷纷,质疑东都办案草率,甚至有士人撰文讥讽:“洛阳狱中能复活死者,白马寺墙内可伪造书信,真乃神异之地!”
更关键的是,长安方面终于有了动静。
姜宁接到密信后,当夜面见玄宗,呈上宇文融旧日奏疏及两人往昔交往记录,并直言:“宇文融纵有过失,然其子无辜,今遭构陷,恐伤朝廷公信。”
玄宗本就对裴光庭近期专权略有不满,又念及宇文融昔日理财之功,遂下诏命刑部侍郎杨慎矜为钦差,赴东都重审此案。
消息传至洛阳,卢从愿大惊失色,连夜召见崔?商议对策。崔?主张毁去所有案卷,对外宣称“疑犯逃逸”,试图蒙混过关。卢从愿犹豫再三,终觉此举太过冒险,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杨慎矜已率队抵达洛阳。
此人素以清廉刚直著称,且与宇文融并无私交,因此无人敢轻易贿赂或威胁。他一到任,便查封留守府全部文书,提审涉案狱卒与僧人,并亲自查验骨灰坛中残骸。
七日后,杨慎矜上奏朝廷,结论震惊四座:所谓“宇文宽狱中暴卒”纯属虚构,实际此人已被秘密押送至嵩山某隐秘山庄囚禁;所谓“通匪书信”系伪造,笔迹比对显示出自崔?幕僚之手;而整个案件的推动者,正是李昭道通过崔?暗中操纵,意图借机清除政敌。
奏章末尾,杨慎矜沉痛陈词:“国家设官分职,本以治民安邦,岂容权臣私相授受,构陷良善?今若不惩,恐寒天下之心。”
朝野震动。
玄宗览奏,龙颜大怒,当即下旨:罢免李昭道门下省主事之职,贬为辰州司马;崔?削籍为民,流放岭南;卢从愿降三级调任偏远州郡;唯杨慎矜因查案有功,擢升御史中丞。
至于宇文宽,经多方搜寻,终在嵩山一处废弃道观中被救出,虽瘦骨嶙峋、伤病缠身,然幸存人世。
当父子重逢于洛阳驿站,宇文融老泪纵横,紧紧抱住儿子,久久不能言语。
李岫站在一旁,望着这对劫后余生的父子,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场风波虽暂告段落,但权力之争从未真正停歇。今日倒下一个李昭道,明日或许又有新人崛起。
但他也明白,只要信念不灭,正义仍有回响。
数日后,宇文融携子启程返回长安。临行前,他在城外灞桥停下马车,取出那幅阎立本真迹《春耕图》,亲手焚于桥头。
火光映照着他苍老却坚定的脸庞。
“画可以烧,心不能折。”他轻声说道,“只要还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风吹过,灰烬飘散,如同过往恩怨,终归尘土。
而前方,长安的晨曦正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