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老妇突然哭出声来:“我儿子也是这样被带走的……他们说他的影子会咬人……可他只是天生跛脚,走路姿势怪些罢了!”
人群骚动。
有人想起自己曾因影子稍弯就被判“心曲”,受尽酷刑;
有人忆起邻里因影子“无光”被斥为“无德”,全家流放;
更有人猛然惊觉:自己举报他人时,影子竟比被告者更狰狞。
“正心司”的官员怒喝:“住口!你们这是动摇国本!”
他抬头,目光如水:“国本是什么?是让百姓互相监视、彼此猜忌的律令?还是让每个人活在恐惧中,连自己的影子都不敢认的制度?”
话音未落,天空骤然一暗。
那枚嵌于成都石碑中的铜钱忽然腾空而起,穿越千里,悬于洛阳上空。铜钱缓缓旋转,投下一道光幕,映出无数画面:
有母亲抱着病儿跪求施舍却被斥为“心贪”;
有学子苦读十年因影子“无光”被拒科考;
有夫妻相拥而眠,丈夫却被抓走,只因妻子梦见他“影生双头”。
“这些,就是你们所谓的‘正心’?”他声音不高,却如雷贯耳,“你们用一面虚假的镜子,审判真实的人生。可真正的镜子,从来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上??而在你们良知未泯的那一刻。”
人群中,一名曾亲手抓捕数十人的“正心使”突然丢下腰牌,跪地痛哭:“我错了……我举报恩师,只因他说‘影不可信’……可现在我想起来了,他教我的第一课,就是‘信己心’……”
“正心司”一夜崩解。
次日清晨,衙门前堆满了撕碎的告密信与焚烧的刑具。
皇帝亲下诏书:“废正心司,赦天下因影获罪者。”
可无人欢呼。
人们只是沉默地走过街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第一次认真地问:“我究竟是谁?”
他继续前行。
至太原,见昔日思源分院已被改建为“净魂堂”,专事“驱邪正心”。堂中供奉一尊金像,面无五官,唯额间刻一“盲”字。信徒日日焚香,祈求“闭目清心,不染尘妄”。主持僧人宣称:“唯有彻底否定感官,方能接近真理。”
他走入堂中,不言不语,只取墙角一把扫帚,开始清扫地面。
尘埃飞扬,金像表面渐渐露出原本刻痕??竟是江涉当年讲学时的侧影,后被刻意抹去五官,改造成无面神像。
“你是何人,敢污神殿!”僧人怒喝,命人驱赶。
他停下扫帚,抬头道:“你们把‘看不见’当作修行,可曾想过,真正的盲,是明明能看见,却选择闭眼?”
僧人冷笑:“你不懂。世人多妄,唯有断绝视听,方可得清净。”
“那你们为何还要点灯?”他反问,“既然要断绝视听,为何不灭烛?为何不塞耳?为何不饿死自己,以证‘无欲’?”
僧人语塞。
他继续道:“你们害怕看见真相,所以造出一座看不见的庙。可真正的道,不怕被看见。怕的,是被人供在黑暗里,变成不敢质疑的偶像。”
说罢,他伸手拂过金像。
刹那间,铜像轰然开裂,内里竟藏满密信??全是各地信徒写来的忏悔书,内容惊人一致:
“我嫉妒同窗才华,举报他影歪。”
“我贪图邻居田产,诬告他心魔。”
“我恨丈夫纳妾,称其影生双身。”
原来,这座“净魂堂”,不过是权贵借“盲心”之名,收集百姓隐私、操控人心的工具。
信徒呆立当场,有人突然放声大哭:“我们不是来求清净的……我们是来求保护的……我们怕被人说坏话,怕被举报,怕活不下去啊……”
他扶起哭泣之人,轻声道:“那就别再造神。去建一所真正的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识理,让他们长大后,不必靠告密求生。”
当夜,净魂堂自行焚毁。火光中,无数信件化为灰烬,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