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东瀛,与天朝和东檀的安宁截然不同,处处弥漫着败亡的颓丧。八名从战场逃回的指挥官,早已没了出征时的意气风发。
他们身上的铠甲崩裂变形,沾满了污泥与干涸的血渍,有的断了手臂,用染血的布条胡乱缠着,有的跛着脚,被手下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发髻散乱如草,脸上又脏又青,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全然没了往日的倨傲,活脱脱一群丧家之犬,连抬头看一眼太阁的勇气都没有。
身后跟着的残部,更是衣衫褴褛,饥肠辘辘,一个个垂头丧气,走在路上连脚步声都透着怯懦。
大殿内,太阁端坐于上首,脸色灰白如纸,往日里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半眯着,浑浊而疲惫。
他身旁的六位世家家主,也皆是面如死灰,双手紧握,指节泛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扑面而来的各种噩耗,早已击垮了他们最后的心气。
丰臣秀家作为总指挥官,跪在殿中,脊梁骨像被抽走了一般,根本直不起来。
他望着上首的太阁义父,嘴唇翕动着,想解释几句,想辩白些什么。
可当太阁那道冰冷如刀的目光扫过来时,他瞬间像被掐住了喉咙,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恐惧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浑身剧烈颤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谁都看得出,太阁已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耗空了心神。
他原本挺直腰杆此刻佝偻着,呼吸重而急促,偶尔还会剧烈地咳嗽几声,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他抬手按在胸口,指腹用力而泛青,那张曾威慑朝野的脸,此刻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眼窝深陷,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的死气,任谁看了都得暗叹一句:怕是命不久矣。
殿内死寂了许久,太阁终于动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手一挥。
那动作带着一股决绝,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失望与不甘都挥出去。
左右侍卫立刻上前,不等那八名指挥官开口辩解,便像拖死狗一样将他们架了出去。
没有审问,没有斥责,甚至没有给他们说一个字的机会,直接被押往后方的囚室,软禁看管起来。
殿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动静。太阁缓缓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着,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似是痛苦,又似是绝望。
六位家主面面相觑,谁都知道,东瀛完了,全完了。
德川氏家主刚踏入府内,积压的怒火便如火山般喷发。他猛地扬手,一掌拍在身前的紫檀木桌案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厚重的桌板竟从中裂开,杯盏、卷轴散落一地,木屑飞溅中,他手背青筋暴起,眼神凶狠得像要噬人。
“这该死的猴子!”他咬牙切齿地骂道,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矮凳。
“原以为他能带着咱们踏平四邻,完成东瀛的皇图霸业,没想到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那个义子更是个怂包软蛋,十五万大军出去,连寸土都没捞着,几乎全军覆没,最后灰溜溜地逃回来,他们父子俩,简直是东瀛的罪人!”
说着,他反手拔出腰间的武士刀,寒光一闪,刀刃几乎要贴到自己脖颈。
“要不是看丰臣氏还有几分利用价值,老子现在就一剑斩了他!”
话音未落,他猛地挥剑劈下,身旁的立柱应声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木屑簌簌落下。
站在一旁的贴身武士始终垂着头,身形挺拔如松,仿佛周遭的怒骂与暴戾都与他无关。
纵然家主怒不可遏,他周身依旧散发着一种沉静的威压,仿佛一柄收在鞘中的利刃,不露锋芒,却暗藏杀机。
只用那低垂的眼眸,便透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手气度。
德川氏家主喘了几口粗气,将武士刀插回鞘中,转头对那武士命令道:“去,让人盯紧那只老猴子。
他要是咽了气,不用禀报,第一时间把丰臣氏上下全部抓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哈伊。”武士沉声应道,躬身行礼。起身时,他身形微微一晃,如一道淡影掠过门槛。
眨眼间便消失在庭院的阴影里,只留下几片被风卷起的落叶,缓缓落在空荡的廊下。
德川氏家主望着武士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丰臣氏的气数,算是到头了。
前田氏家主在房内来回踱步,锦缎的衣袍被他攥得皱成一团,脚下的木屐在地板上踏出刺耳的声响,却浑然不觉。
他时而停下脚步,双手按在额头,指缝间露出的眼睛布满血丝,瞳孔里满是焦灼的乱影;
时而猛地转身,背着手看向窗外,可目光根本没有焦点,仿佛连远处的天和云朵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
案上的浓茶早已凉透,茶沫凝结成块,他却一口未动,喉结滚动着,像是有团火在胸腔里烧,烧得他坐立难安。